御帘村很小很小,像一片温润的南瓜叶子静卧在山脚下面,仿佛隔世
秋光潋滟时节,我和几位作家同行从明溪县县城出发,进人绿色迷宫似的群山,婉转起伏,车行山路,越过重重绿色屏障。正不知所终时,这个古朴的村落出现在我们面前。
明溪县的御帘村很小很小,与其说是巴掌大点儿的小村,不如说它像一片温润的南瓜叶子静卧在山脚下面,仿佛隔世,“无论魏晋”。由于四面环山的缘故,山坳里的寂静只剩下天籁了,就连溪流也安宁无声地流淌。我们驻足村口,只听得见响亮的蛐蛐叫,好像这个小村即使在白天也处于酣眠中……如果不惊动它,它的梦境和外界联系微微。
然而,人家却告诉我:这可不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村庄御帘村是由皇帝赐名的。不但古时候村里人见识过皇帝模样,文天祥这样的大英雄因此为之赋诗;就在不远的近现代史上。
我是不太多想皇帝或者军事战将如何的女人。尤其活到了现在,我认真面对的是:人怎样返璞归真,过纯朴的自然生活。在我看来外表再怎么华丽,也不能胜过内在的朴实,包括为人处世上也还是老子《道德经》里那句话说得好:“不欲琭琭如玉,硌硌如」石。”朴实不是简陋,人做到朴实也需要某种根基,所谓大象无形来自浑然天成,但其实内蕴有很结实的东西,不是凌空蹈虚。我理解的这种自然生活,也不止于清心寡欲淡泊宁静,而应有一定的含金量。这含金量大富大贵不一定带来,需要传承和发展某种有价值的生存精神,有利于当下,也能有益于子孙后代,这就是生生不息。
精神上的东西也许难以换得财源滚滚,可唯有精神扩大,才是赋予生命最好的能量,让我们活着能避免沦落于荒芜甚至衰微。皇帝会败走,战火会熄灭,一代代继承的精神价值却如同江河日月,是民生最需求的支撑。这样想着,每次进入人群中,我都不自觉地搜寻人们显现出来的精神气象,如果一群人或者一个人精神不对劲儿了,也不敢指望其生存的正能量有多大。我认为,真实地返归纯朴,不仅仅体现在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,什么都不想了不少的人身处这个境地,又往往几近消极避世了;正确的思悟,才可以把人带入阳光中的生活,自由又健康,成为世界上富有生机的一部分。
讲这些不是废话,我觉得实在跟御帘村有关。或者说,御帘村被我们进来的脚步惊动了后,假如我们想善意地唤醒它加入旅游业方阵,应该提示自己究竟看御帘村哪种风景为妙而不虚此行,看御帘村的存在,给我们的生存启发是什么。
不在于是否皇帝赐名和曾经藏龙卧虎,这是历史瞬间的表象价值。我更在乎御帘村的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精神传统是否还在,使得这个村庄不同于其他的村庄。从另一个角度说,一个普通的山村,能得到皇帝赐名并且曾经藏龙卧虎并非偶然现象,而是存有某个因果关系,该有那种无处不在、无时不在、代代相传,浸润了人心的民风,成为幸运产生的土壤。这村庄里的人们,其实一直过着生动无限、包孕灵魂种子的生活。
看御帘村要看细节,体察它的文脉,领会它的“软实力”。我在村庄里溜达,见到一些成熟的大南瓜—让我们再想想南瓜花和叶子吧。
村里常住人口只有两百多人了,而且都是老幼。有五百多人到村外去了,或者进城打工,或者出国赚钱,御帘村人也紧跟着时代步伐,他们并非深居桃花源“乃不知有汉”。但让我欣喜的是,我们看到的老人个个笑容疏朗,见到外来人时流露出善良和温热的表情,而不是萧条和萎缩。正如村干部说的:这里人生活幸福指数很高。村干部还说,就是今年夏天,御帘村还有一位学子从北京大学走出国门,成为哈佛大学法学研究生。近年来,御帘村考入高等学府的大学生有十多位。看来,御帘村虽居于深山中,却一直在时间长河中表现不俗气度不凡啊。
溪流淙淙在村中蜿蜒,流水中有鱼儿,河面上有蜻蜓,水畔人家栽种稻谷和青菜。村落被山岭环抱,山腰是翠竹,山顶是古杉山根房屋前有五百年紫薇和三百年桂花。适于人居不用说了,大自然在这里同样馈赠人以富足,竹笋、红菇、枇杷、橄榄……走进村里,在房屋之间穿行,一座座黑瓦木构房子,瓦楞间长青草,石墙上有青苔,古驿道两旁野生蒿草的小花儿微风中摇晃着色彩。村民们或者肩挑胳膊挎,忙着务农,或者年迈悠闲地坐在屋门口种纯朴的美感自然而然存在。
村里人几乎一律张姓,他们都是张载的后代,七百年中这个族群出现过载入史册的人物,保留有古老的节庆方式和客家民俗,竟然还传下来宫廷打击乐《十二换》乐谱和演奏方法,还有北宋时期的木廊桥、南宋时期的天眼井、石板桥至今可用,令人匪夷所思。明溪县作家协会主席黄明生在他的散文《一个美丽的地方》中写御帘村“石头是山的耳朵,是山的灵魂”
我见到这石头竟然是一条布满风雨斑痕的石头鱼—“御帘的石头还告诉你学会稳重,告诉你人生中哪怕风再猛,雨再大雷再响,也要顽强地屹立坚持,坚定地守望着晴空;告诉你人生中即使风再和煦,雨再轻柔,日再温暖,也不要停止奋斗的脚步”。这个概括对御帘的精神传统是准确的。石头鱼其实活着,它陪伴着御帘人,也随时能够游入御帘的溪流中……
在山脚风云古寺里,我见到张载被供奉在神龛的位置上。这座古寺,原来就是祖祠家庙性质的建筑,从最初张载后代始建这个村庄,那时到现在,张载及他的思想一直在这里如同灯光,照耀着村民的古朴生活。
我欣赏张载不同于一般的洞察力,在遥远的宋朝生活便能提出宇宙本原是“气”。看见无形的存在,是哲学的最高境界。我更欣赏张载“为天地立心”的铿锵之声,建于无为与有为之间的桥梁是人之精神永存。